作者简介 杨暖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佛山文学院签约作家。
醉里挑灯看剑，醒着挑灯看书
杨暖
人生天地间，忽如远行客。
这些年来，我从北方走来，客居南方，北客南来心未稳的游子，做的亦是天涯游子的梦，寻寻觅觅寻寻，身心来往在异乡的路上，所有的梦想渐次流离失所，唯一坚持下来的，是读书。
多年来读书求学，为老师而读，为考试而读，为功名和职业而读。回头细数过往，也不过几载社会磨砺，十年苦读寒窗所得的那点学识，多半已经各归原主：还给了老师，还给了考试，还给了青春张狂的光阴虚度。现如今，兀自低眉叙叙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，真是了了无几。
而人生呵，似乎刚刚开始。前面的光景，静顾着看热闹、赶场子、为别人喊号子，而今人生的大幕拉开，终于轮到自己这个不大不小的角儿登台，是花旦是青衣，终归不能演的跟个小丑一样，辜负了自己的扮相。
人间多少事，天涯醉又醒。生命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清醒的吧。
而此时，日子像是从平原迈向山谷，并肩同行的人们散失在路上，而路越发遥远幽深。退无可退，也只得一低头，一咬牙，宁可咬碎银牙也将这沉甸甸的人生担负。
趁底气还在，心气儿也有，且读书吧。
我就在这样的心境下，于秋天，重新走进校园。就像那苍颜老树的一片树叶，在春夏的枝头葱绿向荣，至秋来飘飘荡荡，落叶随秋才是归宿。坐在新学年的课堂里，我也生出这样的归宿感了。不为职称，不为功名，读的是我最爱的专业，只为内心渴求而读，一股久违的激情和着内心的笃定互相冲撞，用班长的话就是——又回黄金年代了！
黄昏的时候，阳光透过雕花格窗映到雪白的教室墙壁上，一片一片金色的光圈，明透如同水底的卵石，而我，就像潜在水底的小鱼，吐着泡儿吸纳这属于青春的纸墨的空气。从教室出来，树影斑驳中一地枯黄的落叶，迎面而遇一张张年轻朝气的面容，叫我既欢喜又生忧伤。为青葱校园而欢喜，又为曾经也是这般年华悄无声息地挥霍而忧伤不已……
青春啊青春！珍惜她会逝去，虚度也会逝去，而这也正是青春叫人着迷之处吧。如今，借着读书的一点微光，青春的光影印在散发着油墨香的书页间，叫人不由得心如莲花开。记得鹿桥《未央歌》的最后一章，学子们从学校散去时，以一首小诗作结：“且纵歌声穿山去，埋此心情青松底，常栖息。”
而我，读至此页时，捧着这本黛绿色的厚书如同捧着一汪新鲜的青春，竟禁不住泪湿……总有一天是这样的啊：我们站在青春的光影之外，孤城回望苍烟台，唯有，记得歌时，不记归时节。
而谁又会想到，光阴流转离，读书——当年这件寻常而寂寞的小事儿，终有一天，成了很奢侈的事情。
是呵，身前身后皆是这人世喧嚣，漫天红尘里，还能坐下来漫卷诗书，的确是需要很多东西来唯系。比如物质的知足，日月的安定，比如岁月的修为，心性的淡泊与沉静，如同与爱情相遇，需要心灵的相契与品性的执着。
有小友一枚，男，在北京一高校读研。学校是名校，是我青春时节曾经朝思慕想的地方。深宵，小友总是挂在网上哀叹，寂寞啊，真寂寞。
每每此时，我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牙根痒痒，真想送他一记响亮的耳光，也叫我当年挥霍的无知，痛定思痛。这么好的年华这么好的图书馆，用功读书，用心谈一场恋爱，还有比这两样更好的吗？哪怕选其一也行呀，君两样都不为，身心好似芦苇荡一片寂寞白茫茫……这苍白的青春啊，真是暴殄天物！
周末时，欢喜去小城的图书馆。图书馆很老了，典型的岭南四层小楼，中间的天井玉净花明，绿萝、鸡蛋花、三角梅等南方花卉养得好，一缕薄香氤氲在空气中，看书时偶尔抬头，窗外花枝斜斜，叫人天然就生出一场春雪般妩媚的心境。当然，还因了读到好书。
常常有一篇两句的，扎扎实实地入心，惊不是那个惊法，艳也不是那个艳法，是“波心荡，冷月无声”；是“一客荷樵，一客听琴。情性所至，妙不自寻。”书里遇到南宋的陆放翁也嗜书，且好学不倦，七八十岁了，还研读《资治通鉴》，蝇头小字，日课二万言。他取书房为老学庵，且上题一楹联自勉：“万卷古今消永日，一窗昏晓送流年。”
我爱极这幅联。一窗昏晓送流年，晨昏暮晓之间，还有书页相伴，是从世事的繁杂、从灯红酒绿的繁华、从人在江湖的浮躁，皈依生命的另一程，虽然仍是风雨江山外有不得已而在，而心境已如秋泊的水，清澈干净，不急不缓，足以承载那么沉重的人生航船了。
古人有壮志，能文亦能武，武是“醉里挑灯看剑”，看的是英雄和胆气；如今，小女子生在这天涯流年，且容我——醒着挑灯看书吧。
深宵不眠，把一本书于灯下，与茫茫世事相隔绝，看的是相通的情怀和不一样的人生，是“忍把浮名，换作低吟浅唱”的安然和欢喜。在书里，遇一颗天涯知己的心，寻一把默默的力量，相隔千年或相去万里，细雨梦回或大雨倾盖，都无妨。关键是，如何保持对现世喧嚣的一份距离，如何找回追寻奔波中丢失的自我和那些叫梦想的激情，这是当年青春少艾的我，所不能懂得的，而今我终于肯耐下心来，独自面对细枝末节的人生，以一种更沉潜、更低微的姿态，润物细无声地成长。并在柴米油盐外，红袖低眉，将这细碎空白的光阴，一日日沉淀、填补……
